风移影动

【齐屠】大云山塔知道

*出自在映国产动画电影《昨日青空》

 

01

 

屠小意把背包和画板抱在怀里,坐在靠窗的位子上,默默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变换。

 

这两年,兰汐发展得越来越快。曾经走过的青石板路,驻足过的蝇头小店,嬉笑打闹过的街头花园,都已经不复存在,高楼大厦平地而起,眼看着筑成了一座钢筋水泥的城市。

 

公交沿着城市的脉络,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走走停停。机械的女声宣告着下一站的名字,提醒乘客做好下车准备。

 

屠小意站起来,背好背包,拿好画板,在下车门口等待着。

 

大云山塔站,到了。

 

迈步下车,明晃晃的光线扑面而来,屠小意不由地眯起了眼睛。

 

变化太大了。不复多年前的安静祥和,这里已经成为了一个大型商业中心,一排排商铺鳞次栉比,工作日的下午,游人虽然不多,但也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当然也有不变的。塔还是那座塔,在明朗热烈的阳光下静默无言地矗立着。

 

大云山塔的管理比原先正规了许多,不能再像当年那样,眼瞅着四下无人,手脚并用地翻过晃晃荡荡的围栏,就堂而皇之地进去了。

 

屠小意买了观光票,搭乘电梯上了观景台。

 

也许是工作日的原因,观景台上人很少,三三两两地站着看风景,偶尔有人说话也是压了极低的嗓子,生怕打破了这份安静似的。

 

屠小意走到栏杆边,整座城市尽收眼底。他围着整个台子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又是侧身又是蹲下的,认认真真找角度,比划了半天,终于选定一个满意的位置,支起画板,拉开小马扎坐了,开始作画。

 

这么多年,每次回兰汐,他都会来到大云山塔上,画一幅这座城市的肖像。

 

他曾经画过各种色彩不同风格的兰汐。他画过青天白云占据大半个视野,城市只露出小小的一角,他画过阴雨绵绵覆盖着苍灰色的城市,一点点暖黄灯火沉静而温柔,他画过钢铁嶙峋反着银色的光,映出一个拔节生长的时代。

 

身边的人陆陆续续来了又走,也有人驻足身后,好奇地观看屠小意的作画过程,但终究是看个热闹,没大会儿就走开了。

 

屠小意并不在乎外部嘈杂,聚精会神画自己的画。

 

沉着心画了不知道多久,耳朵一飘,不经意听到几个年轻人的对话。一个男孩子紧张吧啦地说“小心”,女孩子笑着答“没事儿”,另外一个略微低沉一些的男声说“不用管她”。

 

屠小意拿着画笔的手不由自主地轻轻一抖。

 

他想起了多年前,相同的位置,发生过相同的对话。

 

02

 

那时屠小意读高三。

 

他成绩不好,画画倒一直不错。按照班主任的安排,他和姚哲恬一起负责出班里的板报。齐景轩老是晃晃荡荡的,放了学也不急着回家,自从屠小意莫名其妙和他搭档打了一次二对二篮球之后,齐景轩就老是出现在他身边。板报三人组的友谊就这么迅速地建立起来了。

 

有天办完板报,他们收拾书包回家,夕阳金灿灿地垂落天际,初秋的微风吹过眉间发梢,屠小意看天气难得,就邀请他们一起去看大云山顶的铁塔。

 

屠小意自小跟着爷爷长大,不像别家的孩子认认真真坐在家里学习补课,天天都在外头跑着玩儿,把不大的兰汐城摸了个透彻。尤其在他爱上漫画之后,对塔顶的风景更加喜欢,大云山塔这样一个偏远僻静的地方,他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

 

他把自己小小的珍贵的秘密世界,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展示给这两个人看。

 

姚哲恬在风中张开了手臂,开心地说:“这是我离天空最近的一次。”

 

屠小意原本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恰好齐景轩轻轻地咳嗽了两声,他便扭头瞥了一眼齐景轩。

 

少女如画。少年更胜画中人。

 

齐景轩正专注地看着天空。夕阳温柔地笼着他的侧脸,给他硬朗的轮廓勾勒出一圈淡金色的描边,风轻轻掀起他的衣角,大片大片绚烂的火烧云在他身后如烟花绽放。

 

屠小意不得不承认,这个构图与配色,符合他作画时所有最美好的想象。

 

那天从塔上下来时,屠小意想送姚哲恬回家,但自己又不好意思,哼哼唧唧了好久,硬是把齐景轩扯上了。

 

齐景轩轻易看穿屠小意蹩脚的说辞,但他没有反驳。

 

烟霞一般的夕阳下,他的眼睛里泛着若有若无的温柔笑意。

 

03

 

从那以后他们更加熟络起来。除了出板报,课间以及放学时,总是会凑在一起。

 

单独和姚哲恬相处时,屠小意的紧张无处安放,齐景轩在场的时候,他整个人仿佛找到了可靠的帮手,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毕竟,他对姚哲恬那番隐秘的小心思早在登上大云山塔的那个傍晚,就被齐景轩彻底看破,屠小意反倒无所顾忌起来。

 

基于这种心领神会不可言说的默契,屠小意和齐景轩的感情显得格外牢不可破。在学校里一起出板报打篮球不说,平时还要一起骑车上学放学,屠小意的自行车坏了的时候,齐景轩会专门赶到他家门口来接人。

 

对于追姚哲恬这件事,齐景轩比屠小意还上心。

 

屠小意有时候怀疑,到底是他在追姚哲恬,还是齐景轩在追。

 

齐景轩的点子多,追起女孩来似乎特别有一套。冬天落第一场雪的时候,齐景轩邀请屠小意他们一起出去玩。

 

一路上,齐景轩载着花生,给屠小意创造和姚哲恬独处的时间。可惜屠小意不大争气,表现太过平淡,用花生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就是“怎么都擦不出青春的火花”。

 

屠小意没想到的是,齐景轩带着他们去了乡下他妈妈家。

 

在那里,他触摸到了齐景轩生活中最温暖的部分,终于看到了一向沉稳的齐景轩孩子气的一面,也知道了齐景轩想当飞行员的梦想。他看着齐景轩笑得飞扬的眉眼,觉得这一天特别开心,即使没有姚哲恬,也完全是充实而快乐的一天。

 

离开的时候,齐妈妈拉着齐景轩的手再三嘱咐,一直送出去好远。齐景轩摆摆手让她回去,闷着头往前走,不肯回头。

 

屠小意敏锐地捕捉到他的不舍与脆弱。他心底叹息了一声,放慢脚步,和齐妈妈并肩而行。

 

齐妈妈说,这是齐景轩第一次带朋友回家,她还说,齐景轩从小就太懂事,可越懂事的孩子就越让人心疼。

 

屠小意坚定地对齐妈妈说:“放心吧,我们会永远陪着他的。”

 

永远。现在想来,他从未对谁许下诺言时,附上这样的期限,哪怕是青春萌动,对姚哲恬思念最盛的深夜里,也从未动过“永远”这样的念头。对少年人来说,永远这个概念太过遥远,太过模糊,是他们无法允诺的未来。

 

但当时,他完全就是脱口而出。

 

04

 

事情结束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

 

班主任要求,姚哲恬不需要再办板报,以后由屠小意单独负责。

 

那天放了学,姚哲恬悄悄地收拾好书包,静静地下了楼。他一个人浑浑噩噩地拿着粉笔站在板报跟前,齐景轩过来喊他走,一起去街机厅,他抿着唇不吭声,就是不肯走。

 

齐景轩随意地说:“那我陪你,反正我明天就要走了。”

 

屠小意整个人都蒙了。

 

齐景轩说:“是真的,我已经考上飞行员了,明天就去报道。”

 

屠小意看着他的嘴唇张张合合,只觉得所有声音都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远得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

 

他不知道是失去和姚哲恬单独相处的机会更难受,还是从此与齐景轩天各一方更绝望。

 

那天晚上,他们在街机厅里遇见混混挑衅的时候,屠小意的心底竟然莫名涌上来一股前所未有的戾气,打嘴炮的时候,他甚至差点脱口而出,“你骂呀,再说难听一点,来啊,打起来!”

 

对方先出手之后,他几乎是立刻就扑了上去。

 

什么都顾不得了,他的心里憋着一团火,不管不顾地挥着拳头。

 

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以后和姚哲恬说话的机会越来越少,还没说得出口的喜欢就此夭折,更可恨的是齐景轩这个王八蛋,竟然就这么走了,恐怕以后再难见到了。

 

狭小的街机厅里登时乱成了一团。咒骂声,尖叫声,惊呼声,拳头打到肌肉上的声音,人倒在地上的声音,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屠小意打得红了眼。混乱之中,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拉着他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拉他的人是花生。

 

逐渐冷静下来的屠小意想,齐景轩和姚哲恬呢?

 

他和花生骑着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在凌乱的街道里穿行。

 

在那个路灯昏黄的小巷里,他看见了。

 

姚哲恬攥着齐景轩的校服衣角,姿态亲密地靠了过去。

 

屠小意的呼吸都停住了。

 

他猛地转过头去,往后退了两步,隐匿在路灯照射不到的死角里。心底一阵强烈的绞痛。

 

姚哲恬。她喜欢齐景轩。

 

齐景轩。他,他喜欢姚哲恬吗?

 

姚哲恬长得漂亮,成绩好,会跳舞,性格又温柔。齐景轩一定喜欢他。

 

屠小意只觉得头晕目眩。

 

他忘了是怎么和花生道的别,像个丧家之犬,推着自行车回了家。

 

他又看到了齐景轩。夜里气温低,他只穿了一件棉质套头衫,袖口挽到小臂处,校服搭在肩头,默默地站在他家门口。

 

屠小意咬了咬牙,没吭声,悄悄拐进了旁边的小巷里。

 

那时候,他们相距不过五米。

 

屠小意没有意识到,在今后漫长的十多年里,这是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

 

05

 

齐景轩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屠小意一颗躁动的心突然就淡了,他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姚哲恬。他甚至下定了决心,直接放弃高考,选择去深圳做漫画。

 

花生说他怂,他不反驳,也实在没什么可反驳的。

 

后来他想了想,和齐景轩就那样不明不白地走散了,也该给自己和姚哲恬一个结局。

 

文艺汇演那天晚上,他终于在雨中找到了失魂落魄的姚哲恬时,心疼是真,看到姚哲恬从书包里翻出自己的画集时,慌乱也是真。一场青春相遇,送上的原本全都是真心,只是真心究竟为谁,总也看不清罢了。

 

经雨水一淋,自己的画全都花了。

 

那一瞬间屠小意竟然长松了一口气。

 

是的,都过去了。秋风送走盛夏蝉鸣,冬雪消融又是一个百花盛开的春天,欢声笑语的小集体,模糊又青涩的爱恋,还没得到就已经失去的人。

 

他还是很感谢。姚哲恬说“你有自己有喜欢的事情,真好!”时飞扬的神采和灿烂的笑容,那是他此生难忘的回忆,她理解他,支持他,鼓励他。某种程度上,其实是姚哲恬的那句话,还有后来的那本漫画杂志,让他始终充满了勇气和动力,做出了顺应本心的选择。

 

在南下的火车上,屠小意看到了夹在留言本里的照片。

 

以及那句伴随了他一整年的try your best。

 

他一愣,想起了某个热闹的放学后,齐景轩捏着相机突然出现,抓拍到他和姚哲恬合照时的笑脸。爽朗而生动,令人心动的少年模样。

 

火车逐渐加速,离开繁荣的市区,两边的风景已经从错落的高楼变成了无尽的平野。

 

一瞬间,屠小意看到了站在铁轨旁小山坡上的齐景轩。

 

阳光金灿灿地披在他身上,风扬起他的头发,像那个大云山塔的傍晚。

 

屠小意疯了一样地往后跑,不小心碰掉了别人的东西也来不及道歉,一直跑到最后一节车厢的末尾。

 

什么都没有。

 

暖阳和煦,风吹原野,流动的空气中裹挟着草木的清香。

 

哪里还有齐景轩的影子。

 

屠小意紧紧抱着他的漫画杂志和留言本,像被抽干了全身力气一般蜷曲在栏杆旁,眼泪稀里哗啦淌了满脸。

 

07

 

屠小意到了深圳,一点一点从头学起。

 

踏入社会和长在校园根本是彻头彻尾的两回事,生活从来都不容易。

 

他虽然入了职,但还是半个学生,薪水不高,房租加上吃穿出行,花销却不低。到了第二年冬天才稍微攒了点钱,回了兰汐一趟。

 

屠小意踩着皑皑白雪,从天光明亮走到暮色四合,不知怎么就走到了齐妈妈那里。透过一层模糊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暖黄色的灯光。他在屋外转了一刻钟,怂病发作,终究没敢进去打扰。

 

第四年他又走了一趟,刚在那间熟悉的老房子跟前站了两三秒钟,齐妈妈就推门走了出来,看见他先是一愣,接着温和地笑了笑。

 

屠小意只当对方是出于礼貌,便也客气地点点头,故作自然地转头要往另一个方向走,齐妈妈却喊出了他的名字:“屠小意?”

 

屠小意惊呆了,他不好意思地搓搓鼻子,说:“阿姨好……您还记得我呀?”

 

齐妈妈笑着说:“怎么不记得,你可是景轩最好的朋友,他总是和我提起你呢。”

 

屠小意觉得一股酸涩的热流猝不及防地冲向眼眶,他快速眨了眨眼睛,把突然奔涌而至的情愫压下去,他腼腆地笑了笑,说:“是嘛。”

 

齐妈妈热情地招呼屠小意进门,说话间屠小意知道了齐景轩假期并没有回家,他已经正式进入了飞行学习的阶段,行程特别紧张,只有短短几天假期,匆匆来匆匆去。

 

临走时,屠小意拼命给自己打气,开口要了齐景轩的联系方式。齐妈妈给了他一个座机号,说他在某基地封闭训练,只有这一个固定电话能找到人。

 

屠小意捏着那张写了号码的纸条翻来覆去了好几天,一张素净的白色纸条硬生生被他揉搓成了皱皱巴巴的褐色,等到他终于下定决心拨出去的时候,那边接电话的是个老大爷,一听屠小意要找飞行学院的学生,直接粗粗拉拉地回答道:“他们在这儿的训练结束啦,都回学校去了,你和他们学校联系吧。”

 

学校怎么联系?屠小意当然不知道。

 

唯一恢复联系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过了大半年,屠小意再去那处乡下住所的时候,整个村子都断壁颓垣七零八落的,残存的灰扑扑的外墙上用红色油漆写着大大的“拆”字。

 

原来是拆迁了。

 

古时候的人,感慨时好歹有一句“物是人非”,哪像现在,所有一切都裹挟在时代的洪流里滚滚向前。物也非,人也非。

 

兰汐这样小,世界这样大。

 

他们彻彻底底走散了。

 

08

 

但凡是在大云山塔上作的画,每一幅的最后,屠小意都会找个合适的位置,落上花体的try your best,并在这句话的右上角画一个小小的纸飞机。

 

今天这幅画也不例外。

 

屠小意收了最后一道笔锋,一个可爱的纸飞机振翅而出。

 

这时候,恰巧一架飞机从天空掠过。

 

屠小意抬头盯着那飞机划过的轨迹看了一会儿。

 

原来到了这个年纪,只要愿意,还是能够赴一场年少之约。我答应你的漫画已经出版,当初那个神情桀骜的少年人,你又在哪里呢?

 

屠小意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笑,那飞机已经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才低下头去,重新审视了一遍他新鲜出炉的画作。

 

“画得很漂亮。”一个低沉好听的男声说。

 

“谢谢。”屠小意条件反射地应道。

 

他说完这句话,愣了一下,扭过头去看说话的人。

 

那人在他右后方站着,大大方方地迎上了屠小意探寻的目光。

 

他穿了一身最普通最日常的休闲装,宽松的版型掩盖不住颀长瘦削的好身材,剑眉星目,线条硬朗,是那种能够在人群中被一眼认出的英俊。

 

屠小意说不出话来。

 

他的眼睛里漾开波光粼粼的笑意,说:“好久不见,屠小意。”

 

屠小意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说:“好久不见,齐景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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