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移影动

【楼诚】【知乎体】你收到过最特别的礼物是什么?

你收到过最特别的礼物是什么?

 

神功大成,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大家都玩过“警察抓小偷”的游戏吗?

小时候,我们家属院里有十多个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儿,一到晚上、周末和假期,总会凑在一起疯闹,这个游戏是经典项目。因为每个人都想当正义凛然的警察,为了防止争抢,我们还特地制定了详细的规则。根据看电视的经验,警察应该神气地带着枪,那年头也没什么玩具,小伙伴里两个人有木头手枪,是家里人给他们做的,他们带来给大家当道具,所以便有了第一轮就当警察的特权。剩下的小偷分头藏匿,被发现了也可以迅速逃跑,既有捉迷藏的乐趣,又有追赶游戏的刺激,现在想想还是相当有趣的设计。小偷一旦被抓住就只能蹲在监狱里看其他人玩,最后被抓住的小偷就可以在下一轮当警察。

某个春日周六的下午,我们又一次开始了这个游戏。

我当然是小偷,并且很快被警察发现了躲藏的位置,我不想这么快就被抓进监狱百无聊赖地等待,于是在他向我走来的时候,我孤注一掷飞身而起撒腿狂奔。小伙伴在后面边追边喊:“别跑啦!反正你又跑不过我!”。说实话,因为我个头比较小,在这种追逐环节基本就没赢过,要是他不喊吧,我可能真就跑两步算了,可是他这么一喊,我堂堂男子汉怎么能受这种侮辱!我忽然之间浑身充满力量,闷着头不管不顾地向前冲,看见小路就往里头扎,一心只想甩掉身后的警察。

七拐八拐不知道跑出去多远,我终于注意到身后的追赶声和喊叫声没有了,我已经把他甩开了。我长出了一口气,停下脚步,四下一打量,脑子有点懵。

我正站在一条十分狭窄的死弄堂尽头,这地方我从没来过,根本不知道是哪里。然后我注意到离我最近的那户人家开着门。我根本没有多想,简直是鬼使神差般地走了进去。

那是个不大的小院,里面的景色却很独特。独特在哪里呢,半个院子都被一个小池塘占了,我还从来没见过谁家的院子里有池塘。小池塘的边上,种着一株高大的法国梧桐,枝桠繁茂叶子青碧,将漫天阳光割洒成一地的斑斑驳驳,别有意趣。

那树下有一张小桌,桌上放着一杯热茶,桌边是一把躺椅,椅子上躺着一个老爷爷。

老爷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连我走近了都没有丝毫反应。他穿了一身干净整洁的灰色中山装,头发几乎全白了,仍旧梳得一丝不苟。他闭着眼睛,却依然戴着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和我奶奶的老花镜一模一样。

会不会是死了呀?我这么想着,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几乎就是在一瞬间,我的手腕被人抓住了。

老爷爷睁开眼睛看着我,目光沉静而威严,根本不是刚睡醒的样子。

当时我可能是吓傻了,没哭没叫,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

我们两个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彼此,老爷爷开口说:“怎么跑到别人家来?”

他声音低哑,嗓子里沙沙的,有点像我爷爷,我感到了几分亲切,便大着胆子回道:“我在躲警察。”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害怕老爷爷误会,又赶紧补充了一句:“我是小偷。游戏!我们在玩游戏!”我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就是那种我藏起来他们来抓我的游戏。”

老爷爷松开了我的手腕,点点头说:“我知道。”

我摸了摸发红的手腕,老爷爷的手掌中有老茧,磨得我生疼。我心里有点委屈,竟然跟中了邪一样,那些从未说过的话脱口而出:“其实我想当警察。可是我没有枪。”

老爷爷用很有兴趣的眼神看着我。

我感觉受到了鼓励,一股脑把游戏规则、想当警察而不得、个头小体力差总是被抓等诸多烦恼全都告诉了他。

老爷爷认真地听着,脸上逐渐泛起了笑容,等听我说完,他慢悠悠地说:“那我送给你一把枪,好不好?”

这完全在意料之外,我惊喜极了,连声说好。

老爷爷站起来,走到屋子里去了,我就蹲在池塘边划水玩。

没一会儿老爷爷出来了,拎着两把小木板凳,还有一个小布袋。

他走过来放下板凳,自己坐了一个,让我坐另一个。然后哗啦一下把小布袋里的东西倒在了地上,有大大小小的几块木料、一些钉子,还有锤子、砂纸、刻刀之类的工具。

我心里又激动又期待,一改平日里三分钟坐不住的毛病,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

老爷爷做工的时候反而摘下了眼镜,他的动作又稳又快,几块木料信手拼接,很快就看出了手枪的样子,比我那两个小伙伴的还要帅气。看他用砂纸仔细打磨了一遍,我以为这就做好了,伸手就要去接,他却阻止了我拿枪的动作,又拿起刻刀一点点加工。

等老爷爷反复看了两遍,终于满意地把枪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的心脏都要蹦出来了。这把枪实在是太漂亮了!大小匀称细节精致,比那两个家伙的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跟电视里的一模一样!我拿着那把枪,左看右看来回抚摸爱不释手。

老爷爷说:“你能当警察了吗?”

我开心得直点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爷爷又说:“当警察不仅要枪法好,还要身手好。你的身手怎么样啊?”

我红着脸,摇了摇头。

老爷爷笑着说:“我教你几招好不好?”

“好!”我连忙答应。老爷爷亲身示范并指点了我几个招式,动作看起来都很简单,但一上手就发现真的直击要害,可以很轻松地压制住对手。

我兴奋极了,立刻练习起来。

没练多久,我听到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喊声——“阿成!阿成!”我不由竖起了耳朵。那声音由远及近——“阿成!你在哪儿呢!快出来吧!这一轮结束啦!你赢啦!”

我这才意识到时间大概已经过去了很久,估计小伙伴们都在满世界找我呢,便转头对老爷爷说:“哎呀,我小伙伴来找我了……”这时候我发现老爷爷的脸色变得苍白,整个人都有些僵硬,我心里一惊,问道:“爷爷,你怎么啦?”

他问我:“你叫阿成?”

我说是呀。

他没说话,摸了摸我的头。

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我看不懂。

老爷爷捏了捏我的脸颊,笑着说:“去吧。”

我听到小伙伴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快步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又扭头看了老爷爷一眼。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眼所看到的景象。他站立的身姿根本不像一个老人,腰背挺拔如玉树临风,有种狂风暴雨中也绝不弯折的气势,可是那眼中却有东西在闪闪发亮。他镇定地朝我挥了挥手。我大声说:“谢谢爷爷!爷爷再见!”有些仓皇地跑了出去。

我凭借着这把枪,成为了首轮警察的必备人选。小伙伴们都对我的枪艳羡不已,问我从何得来,我总是神秘一笑,下意识地隐瞒了枪的真实来源。我的那几个招式无往而不胜,竟然让我在从那往后的各种纠纷中从未落败,也是万分神奇。

我也好几次试图去找老爷爷,可是再怎么绕来绕去,也找不到地方了。那个有池塘和法国梧桐的院子,和那个风骨凌然神秘莫测的老爷爷,都像是我的南柯一梦。

后来,我问爸爸妈妈,附近的弄堂里是不是住了一位会功夫的老爷爷,他们表示没听说过呀,我又问爷爷,顺便描述了一下那位老爷爷的样貌,高高的个子,穿中山装戴老花镜,爷爷想了想说:“啊,那个人很少出门的。他腿脚不太好,走路不方便。年纪大了又耳聋眼花的,偶尔看到他打个招呼都没反应。听说还是一个人住,倒也挺可怜的。”

可是我遇到的老爷爷耳不聋眼不花,腿脚不仅没问题而且还很灵活呢。

我疑惑极了。我想我们说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也许那位老爷爷是上天特意为我派来的一位世外高人呢?

后来的后来,我读研期间因为一个课题去市档案馆调阅资料,在如山的文件中无意瞥见了一个模糊的照片,只是一眼,就让我脑中绷着的某根弦断了。我抽出那张发黄的纸,看到照片上年轻的脸,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眼神决绝,风雨无惧。这年轻的面庞和多年前我见到的那位老爷爷的脸毫无预见然而毫不违和地重合了。

他是一个周旋于中共、军统、汪伪的三重特工。出身名门。家破人亡。无妻无子。孑然一身。五十年代末以内奸定罪,加之文革,入狱二十余载。八十年代初平反。后病逝于上海。

寥寥数言,再无其他。

他留在广袤时间里的唯一一件东西,说不定就是送给我的这把枪了。

 

【图片.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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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原梗参见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3985613 最高票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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